从4000万一只到沦为火锅食材，是谁戳破了藏獒市场的泡沫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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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在路边狗肉馆里，你可能吃过天价藏獒”，人类对于其他动物的贬低与抬举，往往都在一念之间。
2012年是我国近十年来宠物数量的一个高峰。与此相对应的，是2013年出现的流浪动物激增情况，据统计，那一年被抛弃的流浪狗，达到了近十年的历史新高。



2015年，天价藏獒火锅这个堪称惊悚的消息，传了出来。



2008年，作家何马所写的长篇小说《藏地密码》出版，故事以一个盛大的獒犬大赛开幕式为切入，讲述一个以藏獒发家致富直到名利俱盛的男人的冒险。

第一章“战獒传说”中，小说有这么一句描述：“几千年来，全世界所公认的，体形最庞大，性格最凶猛的，叫獒。那是我们藏区特产，它们已经存在几千万年了，约在两千年前流传到希腊，后到罗马帝国，又由东欧的斯拉夫族人传到欧洲各国，至今世界名犬的体内还保留着藏獒的遗传基因……”

在这部小说出版并闻名的那段时间，现实世界中，也同步风靡着对于藏獒的崇拜，市场疯狂哄抬，一獒难求。
然而短短几年后，藏獒市场就像被吹破了的牛皮，从天上慢慢回落人间，正如当年的满清贵族人手一只画眉鸟，而后烟消云散那样，藏獒的神话，在21世纪进入到第三个十年后，逐渐消散了它的魅力。
从一只能抵北京两套房，到沦为餐桌上的食物，当藏獒成为活的奢侈品，价格高低就直接决定了它的生死，但藏獒市场泡沫破灭后，皮毛和骨肉，就成了它们的底价。
一

2021年的藏区，多了一批不速之客。
它们体型硕大，性格凶悍，而同时浑身脏兮兮地满是落魄模样，它们游走在青藏线上，对着沿途的游客与牧民狂吠，见到有停下来的车与行人，就不管不顾地冲撞而来。
这是一群藏獒，一群在2021年苟延残喘的藏獒。更确切地说，它们是被主人遗弃掉的藏獒。据西藏疾控中心几年前交出的数据来看，当地平均每月有超过180人被流浪的藏獒咬伤，但出于牧民们朴素的信仰，很少有当地人愿意捕杀藏獒或者给予反击。



可如此大规模的流浪藏獒出现，绝非偶然，“流浪藏獒袭击游客”、“藏獒咬伤藏区小女孩儿”等等新闻发生的背后，到底是什么，在主导着这一切的发生呢？
如果将时间拉回到2005年，或许能够对眼下发生的一切，给出最合理的解释。
那一年，普通人开始从互联网上高频率收到有关藏獒的消息，而这些消息往往都是由于有人又花天价购买了名贵品种的獒犬。
在山东烟台，有来自天津的玩家出资300万高价购买藏獒；在青岛举办的藏獒名品展览会上，一只藏獒以2000万成功售出；在河北，又有人斥资3000万买走名贵藏獒……
短短几年中，鼓吹“九犬出一獒”之人比比皆是，“藏獒热”像曾经风靡过的任何一种风气一样，迅速席卷了神州大地，也因此，出现过不少令人瞠目结舌的闹剧。
2008年，有人在武汉搭起了擂台，为自己的藏獒“选妃”，围观者不在少数，他们兴致勃勃地看着台上20多只母獒被牵着走来走去，最终选出三名优胜者，第一名获得了免费去獒王交配的权力，第二名的主人想要为自家母獒争取交配机会，则需要拿出五万人民币，至于第三名，这个数字涨高到了八万块。
2009年，有土豪专程开30辆黑色奔驰奔赴西安，还派人举着巨大的红色横幅，上面写着欢迎玉树“长江二号”以4000万被引至西安落户，没错，这盛大的欢迎仪式，全然是为了庆祝一只藏獒到手。



无论是在那个年代还是如今，4000万的高价，足以买下北上广等一线城市位于普通地段的一套房，更别提，在2009年的北京，房价甚至不到1.3万一平米。
与《藏地密码》中开篇类似，这些藏獒成为了新时代富人们用以彰显身份的工具，成为了活的奢侈品，动辄成千上万，优选品种甚至达到几千万，这些都不在话下，“藏獒热”成为了时下的流行。
站在如今的时间点上，回看藏獒市场曾经的风光，觉得一切如烟似梦，藏獒这种好端端生活在藏区的犬类，是怎么被人抬到如此高的地位，又是怎么被扔下神坛的呢？
二

提到藏獒市场，就不得不提王占奎，这个有着“中国藏獒之父”名号的男人，出生于河南省巩义市涉村镇，如今已经是世界级资深犬类专家，现任河南占奎藏獒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、中国中原藏獒研究中心主任，中国畜牧兽医学会养犬学分会四、五届常务理事，身上有着不下十几个繁杂的标签，但毫无疑问，最初的王占奎，的确是凭借藏獒发家的。
那是1985年，进二十世纪八十年代，人人思变，王占奎也不例外，只是，比起其他人下海打工、创业这条路，王占奎选择的道路更为稀奇：卖狗。



那时候的西藏，对于大部分中国人来说，足够神秘，足够纯净，正因为极少人去，所以有着足够的吸引力，那些古老的神话、宗教，从川藏而来，令人折服。王占奎看重了这一点，将自己的致富之路，押在了生活在藏区的古老犬类——藏獒的身上。
那时候的王占奎，想方设法以物换物，先后数次进藏，扛着令人难以适应的高原反应，从牧民的手中换来了23条藏獒。
那时候的在中国内地，大部分人还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购买一条狗，无论它是什么狗，所以王占奎的第一桶金，是从对岸的宝岛台湾而来，过程意外顺利，23只藏獒一出手，王占奎瞬间变成了“十万元户”。



此后，王占奎长久地专注在买獒卖獒这条路上，在时代的东风下，他的致富经引来了媒体的关注，而正是通过媒体的宣传，王占奎的买卖越做越大，他很聪明地将藏獒与古老的东方文化联系在一起，像是解说久远的图腾那样，力证藏獒是华夏文明中遗留下来的一块瑰宝。
1998年，王占奎已经有了“藏獒之父”的名号，他带着藏獒参加世界级犬类比赛，将藏獒赋予了全新的精神带往世界，“让中原藏獒走向世界”，也成了王占奎继续从事这门生意盛大的名头。
此时，在媒体的宣传与市场的哄抬之下，一只成年藏獒已经能够卖到20万元，在21世纪之交，这同样是一套一线城市的房价。
有能力的人开始对藏獒趋之若鹜，4000万、5000万，被冠以“东方神犬”的名号，藏獒逐步来到了它的黄金时代。
不少人花大价钱与大力气将藏獒从藏区带回家，为了应对高反，让藏獒更容易适应平原生活，这些人不惜一路给藏獒打着点滴、吸着氧，也要将其带回。
藏獒市场的繁盛，与另一个名叫马俊仁的人也脱不开干系。2003年，马俊仁担任中国藏獒俱乐部主席，他将爱国情怀与藏獒捆绑在一起，声称自己对于藏獒的培育与研究，是在挽救这个濒临灭绝的犬种，当时的新闻中，还报道过“东方神犬与它的救赎”。



这些报道中，王占奎被塑造成一个七十余次进入藏区，以身犯险拯救藏獒的勇士，而马俊仁则俨然是爱惜藏獒延续其辉煌的使者，一时间，市场杀红了眼，对于有些名贵品种的藏獒，育种一次，甚至能达到120万的高价。
三

这种辉煌，大概在2012年底出现转折。
起因是在长久的发展下，养獒几乎成了中国新贵族的一项标准，在这种风气之下，很多商界大佬甚至官员，都参与到养獒、送獒中去。
如今回看市场，2012年正值宠物市场最后的辉煌，与数据相吻合，2012年底，政府出台了有关天价吃喝、虚高消费的惩戒措施，打击力度一提高，藏獒市场也随之遇冷。
2010年时，青海的藏獒交易市场年销售额尚且有2亿元，五年之后，这个数字跌到了5000元，足足打了两个对折。
如今的藏獒市场早已不如当年，即便不提青海藏区遍地的流浪藏獒，就说这餐桌上的狗肉，都有不少是当年的藏獒养殖大户贡献的——因为害怕藏獒砸在手里，宁愿低价将其卖作食物。
事实上，从2010年之后，市场上已然不乏对藏獒神话的批判与驳斥，2011年，梁宏达的《老梁故事汇》中，曾经出过一起针对藏獒的节目，他说道，藏獒其实并没有那么神，坊间传说“一獒战三虎，三獒沉航母，五獒斗上帝，十獒创世纪”，可这把藏獒牵到一头牦牛面前，藏獒未必搏得过。
至于“一生只认一个主人”并不是因为藏獒忠诚，而是因为智商低，随着神话被吹破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不愿意为藏獒买单。



像是可以被随意丢弃的宠物狗一样，一旦失去了“神犬”的威名，藏獒的遇冷，其实是可以想象的。
“眼看他起高楼，眼看他楼塌了”，与人类的新鲜劲儿比起来，任何东西都可以显得不那么重要，赋予藏獒超乎它自身价值的，是人类，让它转瞬之间沦为丧家之犬的，比起这个必然的衰弱过程，藏獒在其中的遭遇，似乎更值得玩味。
当年藏獒市场火爆时，曾有媒体爆料，为了保持藏獒在拍卖会上威风凛凛的模样，很多饲主会在藏獒生长期，给它套上婴儿的围嘴，喂给它流质的奶渣，除了增加营养之外，还会给体型偏胖的藏獒安排跑步训练。



说是训练，其实就是强制将藏獒放到跑步机上。更有甚者，干脆做出了挑战人性底线的事情，比如给藏獒做“医美”，脸部没有那么饱满的，直接为其注射硅胶，手术的粗糙，加上后期保养不力，很多藏獒干脆死在了这个环节。
与藏獒经受的苦难相反的，是这个阶段中，它每况愈下的名声。
从东方神犬，成为媒体口中“凶猛伤人”的野兽，很多新闻都曾报道过藏獒伤人的事例，但在藏獒市场兴起之初，“勇猛”、“强悍”恰恰也是用来做噱头的点，此一时彼一时，当初成为万千人心头好的藏獒，如今因为同一个原因遭到嫌弃。



更为令人无奈的是，藏獒由于体型庞大，饲养需要花的代价也非常大，据牧民们介绍，一只70公斤左右的藏獒，每天需要吃掉300到400元的粮，每月的花费达到了一万多元，养一只藏獒，相当于普通人背了一套房贷。
从稀奇到遍地皆是，由神秘变得不神秘，藏獒也就逐渐失去了它身上的光环，失去神话光环的藏獒，似乎理所当然的，沦为了人们口中的食物，沦为了川藏线上成群的流浪儿。

• 结语
  

在藏獒由盛转衰的整个过程中，其实并没有哪一点能够决定这个市场的生死，最能够决定藏獒何去何从的，其实是每一个身处藏獒市场的人，是他们一步步将藏獒捧上神坛，也是他们，残忍地将藏獒推向绝境。
曾经，他们用无数金钱欢迎藏獒的到来，看似对它们推崇备至，但当新鲜感过去，威武的藏獒与路边的土狗，其实从本质来看，并没有什么两样，丢弃也就变得理所当然。



只是可惜了这一群原本安静生活在藏区的古老犬种，它们无意搅弄人类市场，但偏偏，被时代的歪风所眷顾。
希望有一天，人们可以明白，真正神圣的，是物种在天地间最原始的生命力，人与藏獒一样，共同身处其中，能够用金钱买回的，是人心中的欲望，自古，就有神圣无关。
作者：黑猫